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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抽桌

luyued 发布于 2011-05-19 10:16   浏览 N 次  

  

  一 在华宝家东面每天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座荒草覆盖的黄土坡,坡顶上两排陈旧的瓦房被两道围墙连接成一座大四合院。这是一座废弃的庙宇,政府因陋就简把它改建成一所供孩子们读书的小学校。

  朝霞在院内百年老槐树上披红挂彩的时候,华宝正在认真地背诵课文,准备老师上课检查。忽然教室门口矼隆一声响,他抬头看到一张长条桌从一个中年男人的肩膀上落下来,高傲地立在教室门口。那是一张三个抽屉的桌子,乡间叫三抽桌。

  三抽桌是崭新的,通体上下一片橙红色,桌面宽畅,油光可鉴,并排可以坐三个人,两头还可以各坐一个人。这样的桌子,除了老师的办公室之外,学校6个教室中都找不到,就是附近乡村也没有一户人家有这样的桌子。

  看看教室后面那些高矮不等的所谓“课桌”,就够让你瞠目啦。

  靠后是一张长长窄窄的书几,过去人家放在客厅迎面的墙边,专门放置香炉烛台卷轴的。中间有一张大方桌,大约是8口之家围坐吃饭的餐桌。油腻腻黑乎乎的,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老古董。大方桌的两旁有两抽桌,是放在母亲房间的窗台下,摆放镜子梳子头油之类物件的。

  再往前是些稍矮的小方桌,小圆桌,床头柜。这些虽然已不能算正规桌子,但至少它们还有一块比书本大的平面,可以稳稳当当地摆放书本和铅笔橡皮。而在讲台前面老师眼皮底下的那些“课桌凳”, 就惨不忍睹了。什么长板凳、杌凳子、短板凳、小秧凳、小猴子凳,应有尽有,只要乡间能找到的就都找来了。书籍簿本放在这样的凳子上,随时都有掉下地的可能。

  华宝扒的“课桌”就是一条长板凳,家里实在找不到一张像样的桌子。坐的是妈妈拔秧苗的小秧凳,只有10几公分高,坐在上面扒在长板凳上写字正合适。

  鲜亮的三抽桌忽然闯入这一堆杂乱的家什中,显得鹤立鸡群。座位上那些拖着鼻涕敞着怀的孩子们,盯着三抽桌叽叽咕咕,小脑袋好像小鸡啄米似的点来点去,好不热闹。

  欣赏完三抽桌,大家的目光落到三抽桌旁边的男孩身上。男孩壮壮的,两肩上垛着一颗篮球似的圆脑袋,两肩下面是粗壮的躯体。躯体下的两条腿虽然并不细长,站在地上却成了八字形,一看就知道是罗圈腿。这是一个不缺乏营养的孩子,如果站在座位上那些满脸菜色的孩子们中间,同他的三抽桌一样是卓尔不群的。夏天刚刚过去,天气仍旧有点儿燥热,男孩穿着一道白一道蓝的海魂衫,显得很精神。这样的衣服在当时的乡间还是比较稀见的。

  在前面引路的王老师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前,重重地咳了一声介绍道,这是刚刚转到我们学校来的新同学,名字叫刘铭,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刘铭来到我们班级学习。三十几双小手呱唧呱唧地拍了一阵,好像夏天刚过的那几场阵雨,声音颇响时间不长。

  王老师让中间的桌子挪出一个空挡,示意中年人把三抽桌搬过来。于是三抽桌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虎踞教室中央,让孩子们满眼溢出羡慕的光。乖乖,那上面能趴好几个人呢,他一个人坐这么大的桌子真是奢侈啊,太浪费啦……有几个稍大些的孩子神头鬼脸地嘀咕着,稚嫩的面庞上好像显露出愤慨的神色,大有嫌老天不公的模样。

  银生拿铅笔戳戳旁边的华宝,喂,过几天跟那肥小子拉拉关系,捞一个位子坐坐怎么样?你想坐你去,我是不去。华宝想,我的长板凳不一样看书写字呀,非要往那里凑热闹干什么。那桌子宽敞,扒在上面好舒服啊!银生仍旧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直到王老师打开课本宣布上课,班级才安静下来。一阵凉风从破旧的窗棂中吹进来,带有屋顶上刺鼻的霉味,但吹在身上还是挺凉爽的。

  二

  生来咋到的刘铭只孤孤单单地坐了一天,第二天便围来了一大圈人。他敏捷地往上一跳,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三抽桌上,一条腿搭啷着,另一条腿翘到前面的矮桌上。张开肥厚的两唇对着身旁好奇的同学吹嘘道,这儿要建一座特大型的机械厂,国务院都下了文件。那眉眼好像文件直接下到了他手里。他们全家随着筹备指挥部搬迁到这儿,他便悲哀地由城里学校转到这个农村破学校。他爸爸是指挥部里的一名科长,那天搬三抽桌来的人是他爸爸派来的一名工人。

  乖乖,你爸爸是个大科长,真了不起啊!同学们唏嘘不已,由此而对有着这样了不起爸爸的刘铭无比景仰,更对那张靓丽的三抽桌垂涎三尺……

  尽管夏天喷香的甜瓜已经下市,但水塘里的菱角却壳硬肉实了。王山林每天早晨都要带一口袋煮熟的菱角塞在刘铭手里,不几天他便名正言顺地坐在刘铭的身旁。银生家的山芋早就长成两个拳头那么大,他天天催妈妈挖几个解馋。煮熟后的山芋喷喷香,银生偷偷朝口袋藏两个,上学路上遇见刘铭,揣在他的书包里。刘铭高兴地拍拍银生的肩膀,明天把你的床头柜送回家,到我的三抽桌上来坐吧。银生弓弓腰连声说谢谢谢谢。

  朱志强家没有什么好吃的,可他手里却有一叠好看的画片,什么曹孟德大战吕布,关云长单刀赴会等等,都是新崭崭的,放在桌上轻轻一拍就翻过身成为赢家。他挑了10几张送给刘铭,很快获得恩准成为三抽桌横头的霸主。

  周围没有桌子的伙伴们都相继坐上三抽桌,唯独华宝还扒着长板凳上课。他心里也痒痒的。虽然在前面听老师讲课近水楼台,没人干扰非常清静。但终究坐的小秧凳需要低头弓腰,时间长了腰酸脖子痛,下课直不起腰。他还想今年多下些功夫,明年去考市重点中学呢。能有个好桌子坐,实现目标恐怕更有保障些。

  凭着自己门门都考95分以上,经常被老师表扬,和刘铭说说情应该是不成问题。华宝对自己充满信心,却又尊口难开。他和刘铭没玩过,关系不铁,怎么去和人家说呢?银生知道了华宝的心思,拍拍胸脯道,我来替你说去。华宝红着脸说,我的事怎么好让你去呢?凭着我是你的堂哥,这点儿忙还不能帮吗?

  放学银生拉着刘铭在校外围墙边上拍了一会儿画片,有意识地让他多赢了几张。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两人收完摊子肩并着肩臂搭着臂往家走,银生说,你桌上还有一个横头空着,能不能行个方便让华宝坐。刘铭把银生的胳膊一甩,讥诮道,他呀,呆不叽叽的,一天到晚只知道钻书本,让他坐太没劲。银生说华宝学习好呀。他学习好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看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银生感觉枉费心机一场,不悦地丢下刘铭独自跑开了。

  一晃眼两个月过去,期中考试结束,王老师捧着记分册走上讲台公布成绩。华宝数学100分,语文98分,在班级排名第一;刘铭数学13分,语文36分,两科成绩加起来不足60分,在班级排名倒数第一。

  放学刘铭被王老师叫到办公室,结结实实地痛骂了一顿。然而大丈夫能屈能伸,科长大公子受委屈不落泪,一出办公室便把老师的批评抛掷九霄云外。

  第二天一早,刘铭迈着罗圈腿一摇一晃地走到座位,朝着先到的银生扁脑袋击了一掌,你小子找我的事忘了吗?什么事呀?银生没抬头,专心致志地在书包里寻找昨天晚写作业的铅笔。哎,你找我的事我都没忘记你反倒忘得一干二净?哦――是座位,对吧?银生这才抬起头来。没错,你告诉华宝,让他明天来坐吧。

  银生乐颠颠地跑到最前排,托起华宝的两腮笑嘻嘻地说,恭喜你走好运,刘铭让你明天到他座位上去。

  不去!华宝把头一摇说得很坚决。怎么啦,你不是很想去吗?他不是说我呆不拉几的嘛,我干嘛要去巴结他,我哪儿比他呆啦。他怎么又善心大发啦?华宝忽然问道。搞不清,也许人家悔过自新了,就是善心大发呢!

  不见得吧,华宝眨巴眨巴眼睛,不太相信有这么好的事。

  三

  天上下着小雨,道路有些泥泞。华宝撑着伞,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书包,走田埂跨水沟,一步一滑地来到烟雨朦朦中的山岗顶上。

  王老师昨天就叮嘱他,今天有外校老师来听课,课堂上要多发发言。课堂回答问题是华宝的强项,既然老师这么信任自己,一定要好好配合老师。老师的话在华宝的心里就是皇帝的圣旨。

  他走到自己的长板凳前,正准备朝上放书包,忽然发现上面有很多脚踏的黄泥巴。谁这么缺德?华宝气得想大骂一通,但一会儿外校老师就要来了,他这一骂不就坏了王老师精心准备的这堂公开课吗?

  华宝只好忍气吞声地从书包里找出草稿本,撕了几张废纸反复擦拭几遍,才把凳子擦干净。同学们都到齐了,后面也坐满了外校老师,王老师穿着洗得泛白的蓝色中山装,满面春风地走上讲台。

  华宝的脑子里仍旧一团糟,板凳上的烂泥好像踏在他心坎上一样,堵得他心里烦躁,注意力无法集中。忽然王老师叫道,赵华宝,你说说海市蜃楼是什么意思?华宝慌里慌张地站起身,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根本就没有听清王老师问的是什么问题。几十双眼睛注视着华宝,教室里一片死寂。听课的老师冷眼静观王老师如何处理眼前的突发事件。

  赵华宝平时学习是很刻苦的,今天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准备不充分,我们让他先坐下来听听别人的发言吧。老成持重的王老师找了个理由,帮华宝摆脱了尴尬的窘境,听课的学生和老师这才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下课,王老师走下讲台,询问华宝上课为什么走神。华宝流着眼泪把板凳被人踏了泥巴的事说了。王老师慈爱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安慰说,不要伤心,老师一定帮你查出肇事者。千万不要因为这件小事影响了学习情绪,你还要争取明年考取市重点中学,给我们学校争光呢。华宝擦了擦眼泪,回头却看到刘铭和几个人,躲在角落里捂着嘴巴偷偷地坏笑。

  几经周折,老师也没有查出作案的嫌疑人,事情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

  那天早晨,华宝穿着妈妈给他买的新解放鞋去上学。他边走边回头看看身后留下的一串串鞋印花纹,就像一朵朵美丽的花朵绽放在他的心头。他满怀喜悦地走进班级,刚刚落座就闻到一股臭气,好像游丝一样缠绕着他始终挥之不去。他怀疑自己的鞋底是不是踩了大粪,把两只脚翘起来仔细查看,还散发着橡胶香味的鞋底非常干净,什么污渍也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华宝睁大眼睛搜寻周围地面,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发臭的垃圾。于是不再管它,低头从书包里掏出做好的作业准备交给组长。可越是低着头臭味越重,臭得他几乎要翻出五脏来。他终于忍不住,又低头看看长板凳的反面,啊呀,哪个缺德鬼在下面涂了粪便,简直恶心死啦!

  联系上次的黄泥巴事件,华宝意识到肯定是哪个小子故意和他过不去。泪水立刻贮满了他的眼眶。粪便用纸是擦不干净的,只有把板凳拿到山坡下的水塘里去擦洗。

  水塘里的水有些凉意,他也顾不得了。在山边扯了一把茅草当抹布,脱下鞋子卷起裤腿,站在水边一遍又一遍地擦洗。板凳擦洗干净了,衣袖和裤腿也被塘水淋湿了。

  他把接连发生的怪事告诉给银生,银生抬手搔搔扁脑袋上荒草一样的长发,一拍大腿说,这事跑不了刘铭,一定是这小子在报复你。走,我陪你报告老师去……

  四

  刘铭盯着办公室屋顶上长霉发黑的天花板,一口咬定大粪不是他涂的。不是你涂的那是谁?不知道。刘铭想,反正你没当场抓住我,更没有证据来证明,我怕你什么?已经人到中年的王老师知道,对学生是不能来逼供信的,让他先回教室吧。在时间老人面前,事情终会有个水落石出。

  半道上,刘铭看到独自走过来的华宝,带着几个人堵住他的路。他两手掐着腰,长长的厚嘴唇噘到华宝的鼻子前责问,为什么跑到老师那里诬告我?嘴里喷出的唾沫溅了华宝一脸。华宝抬起衣袖在脸上抹了一下,看他们人多势众缄口不语地沉默着。

  这伙人正要对华宝动手动脚,银生从后面跑来喊道,刘铭刘铭,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上来拉着刘铭就走,你恐怕不知道吧,听说中岗村今天晚放《铁道游击队》,是战斗故事片,你要不要去看?一听说有电影,跟着刘铭的几个人都围过来。中岗蛮远的,中间那段山岗上有好多坟丘,我不敢过去。有什么要紧,吃过晚饭你在家等我,我走你家过喊你,看完再陪你一道回来不就得啦!好,一言为定!这时候,后面的华宝从另一条岔路拐走了。刘铭虽然在班级横行无忌,但他最怕这一带遍布山岗的坟丘。如果是晚上,更是风声鹤唳,鬼影绰绰。银生熟知刘铭这个软肋。

  掌灯时分,银生端着饭碗来到华宝家,蹲在他家的门槛上,人不大口气却老道地劝慰华宝,老弟,还是委曲一点吧,不要再和刘铭硬撑下去啦,你不是他的对手。过去他不让你坐,现在他求你去坐,你就去坐吧。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惹他和你过不去呢?

  华宝无奈地坐上三抽桌空着的那头,那条当桌子的长板凳,放在桌子横头坐在屁股底下,真正恢复了作为板凳的功能。小秧凳暂且搁在教室后面的墙拐角,修身养性去了。

  嗨,早该来了,这个位置就是专门留给你的。刘铭挥起肥厚的手掌在华宝肩膀上一拍,张开破锣似的嗓子嚷道。说得好听,以前你为什么不让我坐呢,还不知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安得什么好心呢?华宝在心里暗暗地骂道。

  原本坐在正中间的刘铭,这时也和旁边的王山林倒换了位子,和横头的华宝挨在一起。两人的胳膊肘碰胳膊肘,可以非常方便地咬着耳朵说话,真正成了“最亲密的战友”。

  华宝张开两只细软的手掌,反复摩挲着平滑如砥的桌面,感觉和他那粗糙的长板凳相比就是不一样。他那瘦削的脸颊和浓黑的眉毛,在桌面上清晰地照出影子。扒在这么宽敞的桌面上写作业非常惬意,作业本想怎么放就怎么放,再也不会像在长板凳上那样常常掉到地下。

  不过,他的各科作业本从此却“忙碌”起来。早晨一到学校,刘铭就露出嘻嘻的笑脸向他伸手,把你的数学作业给我参考参考,把你的语文作业让我展一眼,等等等等。这时候华宝才如梦方醒,刘铭的“逼宫”大概是为了抄作业方便吧。抄就抄呗,反正我已做好,你抄烂了也没我的事。

  单元测验,对于华宝来说是小菜一碟。刘铭急得抓耳挠腮,小声地问,断垣残壁是怎么解释的。形容建筑物倒塌残破的景象,华宝一边写一边说。还没做一会儿,刘铭又用胳膊肘捣捣他,春眠不觉晓的下一句是什么?处处闻啼鸟。华宝看都不看他一眼,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

  就这么问一句答一句,答一句问一句,一直到试卷全部做完。华宝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考试好累好厌烦,如同一个赶路的人背了一块大石头,沉重累赘,走起路来很不爽快。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坐了人家的桌子就什么都别说,华宝把不快默默地掩藏在心底。他最终明白了黄鼠狼的意图,原来是要他来做考试的职业 “参谋”啊!

  五

  “参谋”的效果果然不错。老师公布成绩特地表扬了刘铭,单元测验语文62分,数学55分。虽然仍旧不理想,但是语文终于及格,数学也相差无几,希望他继续努力,争取更大进步。

  刘铭快乐地扬起拳头,冲着他的胸脯就“奖励”了一下,嗯,还有点玩意。刘铭动手动脚的习惯什么时候都要表露出来。凭着他比华宝粗壮一点的优势,尽可以随心所欲地拿捏他。受到刘铭“嘉奖”的华宝差点没喘过气来,他捂着胸脯轻声叫道,你想把我整死啊。哈哈,别嘘气。他打开自己的抽屉,在书包里翻出一本厚厚的方格纸递给华宝,这是在我老爸桌上拿的,这种纸他们公家多的是,你作文写得好就送给你吧。这么漂亮的方格纸得好几元钱一本,华宝从来没舍得买过这样的好纸。他放进书包精心地收藏起来。 下次单元测验,刘铭果真没辜负老师的期望,对“进步”的要求更大了。他自己根本就不想动笔,索性要华宝直接帮他做,而且还要达到85分以上的标准。你这个贪心不足的家伙!华宝偷偷地瞟了一眼微闭着双目坐在讲台上的王老师,为难地说,这恐怕不行吧,老师会发现的。

  笨蛋,你不能仿造我的字样写吗?你才是笨蛋呢,要我替你做卷子,不是你笨蛋难道还是我笨蛋吗?对于刘铭的贪得无厌,华宝厌恶至极。他很不情愿被人指使,仿佛自己的人身自由被剥得的一干二净,以至于完全成了别人的作弊工具。然而银生曾经告诫过他,尽量不要捅这个马蜂窝。不就一年时间嘛,明年毕业之后谁也不会再睬他了。踌躇之间,华宝忽然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从容地做完自己的卷子,和刘铭倒换卷子后朝他眨了一眼说,放心,包你满意。他似乎连题目都不看,一字不落地往下写。已经做过的题目,都清晰地储存在大脑里,根本不需要思考,直接提取出来就行啦。

  打下课铃前5分钟,华宝把做好的卷子交还给刘铭。刘铭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卷子,一步一颠地走上讲台交给老师,一阵风似的跑出教室找王山林摔跤去了。昨天三局两胜打败了他,今天还想再找他乐一乐。

  过了几天,刘铭东窗事发了。

  王老师带着戏谑的口吻说,恭喜你果然“进步”很快,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你居然就能赶上班上第一名,和赵华宝考了个并列100分。啊―― 100分?坏事了,刘铭的罗圈腿往下又矮了一截。你真了不起呀!王老师边说边递过来一张试卷,来,同样的试卷,你当面再做一个100分给我看看。

  刘铭站在原地晃来晃去直打颤,两只手垂在裤缝边一动也不敢动。不愿做吗?那你把“朦胧”两个字写出来,这是卷子上的,考了100分还写不出这两个字吗?刘铭仍然没有动弹一下。

  王老师生气地把桌子一拍,老实说,你的卷子是谁代做的?华宝。刘铭看看实在瞒不下去便老老实实招供了。那你以往的卷子呢,也是他做的吗?没有,以往都是我做的,就这一次。

  被老师狠批了一顿的刘铭左思右想不对劲,说不定就是华宝这小子捣的鬼,让他抄个85分就行了,谁要他弄个100分的?这不明摆着要坏他的事吗?让这小子继续坐在三抽桌已经毫无意义,应该立刻叫他滚蛋。

  刘铭阴沉着脸回到座位,对正在写作业的华宝闷声闷气地喊道,哎,你要走啦!怎么啦?老师不让我们坐在一起,说我们俩坐在一起好作弊。这个话华宝相信,刘铭确实经常抄他的作业和试卷,老师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管。

  华宝没有说话,立刻把自己的长板凳搬回原位,在教室后面的墙角找到落满灰尘的小秧凳,重新扒在长板凳上听课。

  六

  下午到教室巡视的王老师,发现华宝重新坐到讲台前面,奇怪地问,你怎么又返回来了?华宝眼眶里噙着泪水,别过头去没有说话。王老师同情地一再追问,告诉我是不是刘铭赶你走的?华宝抽抽嗒嗒地把刘铭的话复述了一遍。

  什么?他敢打着我的招牌赶你走,我去找他。王老师来到刘铭身旁说,你让赵华宝代做卷子是你不对,并不是他位子坐得不好,你干什么要借我的名义把他赶走?你有好桌子坐,难道对没有桌子的同学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全班同学的视线像一道道利剑直刺刘铭心窝,他惶惶然想嘴硬却硬不起来,两腮好像火炭一样烧得通红,咕咕哝哝地说,那我让他回来还不行吗?这就对啦,现在就去。王老师怕刘铭事后反悔,当场押着他把华宝的长板凳搬回到三抽桌的横头。全班同学用敬佩的目光看着王老师热烈地鼓起掌来。

  银生手搭着刘铭的肩膀把他拢过来,小声地对他说,你呀,非要那么多分干什么。凭你这种学习态度,分数高了老师能相信吗?每次考试自己抄几题保证及格不就行啦。让华宝坐在你旁边还是有用处的。

  经银生这么一说,刘铭的心平了,气顺了,对华宝也不再反感了。

  ……

  到了第二年升学考试,银生的那一招行不通了。

  农村学生全部集中到市区中学,单人单座,三位老师监考,谁也别想作弊,只有硬碰硬凭真本事。刘铭捧着卷子傻了眼,遥望相隔四五个座位的华宝望洋兴叹。六月的天气,教室内热得人头脑发昏。满脸汗水的刘铭在卷子上胡乱涂写几题,便无事可干,实在支持不住索性扒在桌上呼呼大睡。静谧的考场正是犒劳瞌睡虫的理想场所,刘铭在这绵绵夏日尽情享受着睡眠的酣畅……

  考试结束铃响过,考生都走完了,监考老师推推刘铭,奚落道,喂,肚子睡饿了,该回家吃饭啦。刘铭抬起头,揩揩嘴角流出的口水,懵懵懂懂地步出考场大门……

  稻谷沉甸甸地弯下腰的时候,新学年开学了。华宝怀揣市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披着田间的晨雾到学校去报到。穿过一片嫩黄色的田野,登上通往城里的大道,隐隐约约看到刘铭在路边踟蹰。他来干什么,不会又是来找茬的吧?华宝顿时警惕起来。待他走到跟前,刘铭迟迟挨挨地凑上来,吞吞吐吐地问,你……你还要桌子吗?什么桌子?华宝疑惑地问。我把……把三抽桌……送给你吧,我没有……考上中学,要那……桌子……没有用啦。

  刘铭的两只脚在地上无意识地蹭来蹭去,两眼似乎红红的。他的话大大出乎华宝的意料,他没有想到刘铭会有这番诚意。

  谢谢你,听说城里的中学有课桌,可能不要学生自带吧。如果需要的话,我再找你好吗?华宝不想太伤他的自尊,有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听华宝这样一说,刘铭没词了,羞红着脸消失在朦胧的晨雾中……

  尾声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一位满头银丝的老教授,带着一帮建筑系的学生,来到这片繁华的城区考察。这儿高楼林立,商铺星罗,街道宽敞,车辆穿梭,人流往来不歇……

  伫立繁华的街道,面对昌盛的景象,老教授感慨万端,他对着身边的学生动情地回忆道,这几十年变化真大啊!小时候我在这儿上学,到处是山岗到处是坟丘啊……

  忽然,他的目光凝聚到一个拾荒者身上。那拾荒者蓬头垢面形容枯槁,手里拿着的几个包装盒被商店营业员抢下来,正要把他往门外赶。看他那干瘪的脑袋、肥厚的嘴唇和朝外撇着的罗圈腿,老教授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那不是三抽桌的主人吗?

  老教授丢下身边的学生疾步走过去,一把拉住拾荒者询问,你是刘铭吗?你是……拾荒者大睁浑浊的双目,努力搜索枯肠,也没有认出眼前的老先生究竟是谁。我是赵华宝啊,是你的同学,不认识啦。我坐你的三抽桌上课的,想起来了吗?啊……啊……原来是你呀!刘铭干枯的面皮上流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冲动地想上前握手,但看看自己乌黑皲裂的手掌,又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和他攀谈起来才知道,沧海桑田,人事多变,刘铭的一生命运多舛,不堪回首……

  老教授的眼眶湿润了,匆忙摸出口袋里所有零用揣到刘铭怀里,他的学生也都纷纷解囊……

  (电脑统计,约8490字)

  2011-1-30第三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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