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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丹山

luyued 发布于 2011-02-28 17:56   浏览 N 次  
沅陵古有八景,壶头夜月,白田映雪,虎溪云树,酉水拖蓝……听听这名字,就仿佛在你眼前展开了一幅幅水墨山水,清新,淡雅……而在这八景中,“丹山凤鸣”一直是卓尔不群的。
“丹山凤鸣”的丹山,指的就是凤凰山。
山不高,海拔只200多米,山本身似亦无多大名气,若你驱鼠上网,“百度”一下,目光定会湮没在众多名为“凤凰”的山里,但你又加了一个关键词,这时呈现在你眼前的凤凰山,就只有湘西沅陵县境内的这一座了——就是“这”一座,也仅此一座。
这个关键词是:张学良。
这山位于沅江中游,坐南朝北,头枕香炉山,脚踏沅江水,赭壁悬于河畔,翠竹迭于层峦,远远望去,酷似凤凰展翅鸣于丹山,古诗云:
晴峰缥缈出云端,
野径迂回绕曲栏。
人向绿杨荫处去,
隔江指点画中看。
面对此景,湘西镇守使田凤丹再也按捺不住,挥毫写下“丹山凤鸣”,又找来石匠,将嵌进了自己名字的这四个字錾进石壁以期不朽,可惜,事与愿违,“凤丹”终逝,他的名字比石头烂得更早,只有“丹山凤鸣”尚在,留与后人同游同赏。
如今,流连“丹山凤鸣”美景的人不可胜数,而记得田凤丹的又有几人呢?
山上名胜古迹也多,始建于明代的凤凰寺,坐落在东首香炉山顶的凤鸣塔,甘美如饴的凤凰泉,多子多福的观音树,龟池、船亭,都星星点点地隐缀在满山的青翠里。春秋佳日,游人如织,登楼上塔,面江凭栏,晴空一脉,碧波万顷,风帆沙鸟,庐舍烟村,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而这些,都只是外在的风景,单调,肤浅,似曾相识,你可以在全国许多地方看到这样的风景,也许走过千山万水,你已经患上了审美疲劳。那是因为,你关注的只是风景外在的形体。
一切风景,是有魂的,也是应该有魂的。山,也是一样。
茅盾先生谈论风景时说:“人的高贵精神的辐射,填补了自然界的疲乏,增添了景色,形式的和内容的。”历史上的许多仁人义士,他们的魂魄早已融入到巍巍群山之中,魂与山共存,山与魂永在,山之魂,有如空谷清音,至今涤荡着历史的耳膜。
陈抟一睡百年,把浮名虚利统统抛却,是啊,“紫绶纵荣争及睡”?睡归睡,可他的思维并未停止,身在华山心忧天下,“愁闻剑戟扶危主”,挂念的是国家的危难,苍生的流离。
达摩面壁十载,“精影入石”,又岂止是他的身影嵌入了少室山的石壁?在那“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时代,佛法虽盛,却都只持于诵经念咒,建寺盖塔,早把普渡众生的慈悲心抛诸脑后,有心向神州大地传迦叶微笑的达摩,竟为人所不容,于是跏跌面壁而坐,坐成了一个光照众生的楷模。
凤凰山也是有魂的。可她的魂,却并非那位湘西镇守使所能寄寓,凤凰山的魂,来自于传说中从天庭贬谪凡间的那只凤凰,来自于身陷囹圄不改初衷的张学良将军。
春日里的一个清晨,孤身一人,我去拜谒凤凰山。凤凰山的风景,不光得用眼看,还得用耳听,用手触,用心回味,一个人,正可以不受任何干扰与羁绊,任心绪如空气,默默地与山、与水、与竹,与山上所有的景形成对流。
回溯上一回登山,依稀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那时的我,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凤凰山还不是省级森林公园,更不是国家AAA级旅游区,在我们的眼里,她无非就是一座山而已,和其他的山并无两样,几位老师带着我们,踏春、野炊,把谜语藏在草丛里石头下,找到并答对了,就可以获得一份小小的奖品。
在草地上,在树木里,我们可劲儿地疯,却把这整座山给遗忘了。一帮半大孩子叽叽喳喳地争论着关于凤凰山的唯一话题就是,这山哪里就像展翅欲飞的凤凰呢?
凤凰是有的,不是像,一座山本身就是一只凤凰。
传说,天帝的女儿思凡下界,爱上沅江的龙太子,于是在沅水河畔的一艘小渔船上私订了终身。王母娘娘一气之下,把女儿贬谪到凡间,成为一只孤苦无依的凤凰,还把龙太子锁在了江心。
王母以为这样一来,女儿定会回心转意,哪里想到,凤凰并不领母后的情。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贵妇人顿时气急败坏,决定对下界施以更严厉的刑罚。于是,洪水流沙,天火飞蝗,时不时降临到这个世界。
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势,凤凰再一次挺身而出,带领众生灵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顽强地活了下来。
王母大怒,将凤凰锁在了沅水南岸,要让她为天下生灵受万世的劫。凤凰倔强的脸上没有泪,竟淡然一笑,是呀,能以一己之被缚,解脱天下苍生流离之苦,这实在是值得自己骄傲上千秋万世的呀!
渐渐地,凤凰化成了一座青翠绵延的山脉,仔细听,从凤鸣塔里竟传来凤的鸣叫,似与东面河心的龙吟相和——那是龙与凤两颗不屈的心灵在相濡以沫。
这,便是凤凰山的凤凰传奇。
此刻,我正在凤凰的脊背上彳亍而行,或许刚好立于一羽漂亮的尾翅上,默默地沉浸在这一阙传奇里。
凤凰已逝,精魄长存。可是,这精魄存于何处呢?存于这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抑或是一寺一亭,一墓一碑?那岩底顽强翻长着的米粒般小花,是否就是她在萌动?那石阶上虽遭游人踩踏仍经年常绿的青苔,是否就是她在生长?
走走看看想想,不觉就到了凤凰寺。
凤凰寺无疑是凤凰山的中心建筑,也就是说,这里,是凤凰的心脏部位,当我缓步进入凤凰寺,一眼望见张学良将军那尊半身坐像时,心思忽而为之一动。原来,这只传说中的凤凰,一直是把她的精魄抱守在这方寸之地啊。
明万历二十八年,也就是公元1600年,也许是感于凤凰的功德,又或许是祈求凤凰的庇佑,乡民依山临江建造了这三重院落的凤凰寺。如今的凤凰寺经过几番重修,依然包括天王殿、观音殿、弥陀阁、玉皇楼等几处子建筑,基本保持了当年的旧貌,却比当年又多了一层新的涵义——从前向善男信女宣讲佛法的大雄宝殿,时下已成为追古思今悼故人的重要场所。
这位故人,就是曾幽禁于此长达一年零八个月的张学良将军。
传说中的那只凤凰,为了拯救众生于水火之中,甘愿忍度那千秋万世的劫难,张学良将军为国家的统一,为民族的生存,担着失去高位的风险,置个人利益于度外,为全民族大我而抛弃了小我,为了国家、民族的自由,完全牺牲了个人的自由,其灵魂之纯粹,节操之高洁,又何尝不是一只横遭贬谪的凤凰呢?
“西安事变”对于张学良的直接后果,是张被判几乎终生监禁,这自然是不幸的,而对于远在湘西的凤凰山来说,却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1938年3月到1939年10月,张学良在凤凰山足足呆了一年零八个月。传说中的凤凰已化为青山,青山上又迎来了另一只尘世的“凤凰”。这只“凤凰”的到来更让凤凰山名声大振。
如今,大雄宝殿外送子殿的东西厢房,已辟为“少帅纪念馆”,分为“屈将厅”、张学良生平展览室以及书房卧室三个部分,当年是将军的卧室和书房,在看押他的特务连的严密监视下,将军很多时候只能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活动。
从卧室到书房,仅仅几米的距离,房里的摆设也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两个小几而已,想来当年那桌上应是排满一整部线装《明史》和一摞书法碑贴的,是那位“独裁无胆,民主无量”的元首“特意”派人送与他的,意思是要他“好好读书,学学修养”。
难以想象,一位二十多年戎马生涯,一想只想上阵杀敌收拾旧山河的抗日爱国将领,竟然幽闭古刹,报国无门,整天对着故纸堆,拿惯了枪的手却被迫拿笔,他身体上和精神上所遭受的,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和折磨?卧室外是一片耸翠的竹林,风吹过,雨打来,竹叶沙沙作响,深夜僵卧在床辗转反侧的将军,不知梦里“疑是民间疾苦声”,还是“铁马冰河入梦来”?又或者二者皆有?
日军已经打到了偏僻的湘西。
有一天,十来架敌机在沅陵上空盘旋轰炸,特务们赶紧保护张学良进了一个防空洞,听着日本侵略者在头顶挑衅般地轰鸣,将军五内俱焚。是呀,这么多年就盼着能痛痛快快地跟小日本干几仗,在人家欺上门时,却被强迫着躲进了防空洞,能不让人愤懑吗?他的牙根紧咬着,如果不是特务们拦着他,他真有可能架起一挺机枪对着空中喷出愤怒的火舌。就在洞内的石壁上,将军紧握军刀,怀着刻骨的恨,用颤抖的手深深地刻下了“雪仇”——这重若千钧的两个字,又岂止是用刀刻下的呀,那深錾的刻痕里,分明掺着将军的泪,和着将军的血!
内心的苦闷无法排解,就在大雄宝殿的墙壁上,张学良将军挥笔写下了著名的《自感遗憾作》:
万里碧空孤影远,
故人行程路漫漫,
少年鬓发渐渐老,
惟有春风今又还。
将军的遗憾不是自己曾经显赫的地位一下子就没了,也不是不能与家人团团圆圆地生活在一起,将军的遗憾是不能跃马挥刀,驰骋疆场,痛打鬼子兵!他有一副对联正好说明了此时的心境:鹤有还巢梦,云无出岫心。在幽禁的岁月里,张学良将军梦中都在想着打回奉蒋介石之命丢失的东北三省呀!
此刻,夕阳西下,站在凤凰寺外的船亭(望江亭)上,抚着阑干,只见落日的余辉里,青山隐隐,沅水汤汤,芥舟上下,白鹭孤飞,我为将军的愁而愁,为将军的恨而恨,突然就低声吟诵起来: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似乎也只有辛弃疾这一阕《水龙吟》能准确地表达出将军那种报国无门、回乡无路的心情。那些曾让无数游人流连忘返的美景,那霞光,那金波,那风帆与沙鸟,那庐舍与烟村,在将军的眼里,非但不能清心怡情,反而成了献愁供恨的东西,让他几乎肝肠寸断,一年零八个月,400多个日子里,只怕是把这寂寞船亭的阑干拍了又拍的。
终于,蒋介石也开始联共抗日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了,全国各地的抗日爱国运动风起云涌——这才是张学良将军最乐意看到的,这样,即便自己被幽禁,甚或牺牲,此身又何足惜呢——“我们所争的是主张,只要主张能行通,目的能达到,其他均非所计。”将军的话语,穿越苍茫的时空,如今听来,依然是那么掷地有声。
在船亭与凤凰寺之间,立着一块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说的是1940年,日军侵占常德进犯沅陵,傅凤威率领军民浴血奋战,顽强地拒敌于湘西门户之外。是不是因为张学良将军的曾经莅临而让沅陵军民勇气倍增,我不得而知,可是我相信,一直以来,张将军和抗日军民的心就在以相同的频率在博动。他不能手刃仇敌的遗憾,自有抗日军民为他弥补,他不能完成的救亡心愿,自有抗日军民前赴后继替他完成。他应该感到欣慰,因为春风,毕竟是回来了。
所以,在凤凰山的后半段日子里,他不再苦闷,每天都去钓鱼消遣,夏天里还时常畅游沅江,早晚都与夫人于凤至漫步直通山下河边的林荫石板路,有时甚至还到老乡家里走走看看,嘘寒问暖谈笑风生,甚至对严密监视他的特务竟也如亲人般的关心。这样子,反倒弄得那些特务一个个如临大敌,紧张兮兮——他们的身体是自由的,心却已经被铐上了枷索,而将军身体受到了桎梏,心却是无比自由的。
从船亭上下来,行走在张学良将军与夫人于凤至曾经走过的石板路,心潮渐渐平静下来,正如身边这条曾经暴虐过如今却这般温和的沅江。我不再恨那个毁了张将军一生的人,因为对那样一介小人,将军给予的都只是宽容,没有仇恨,即使“政见之争,宛若仇雠”,也依然“关怀之殷,情同骨肉”,再怎么说,那时只有作为国家元首的他能在名义上带领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即便他是被迫的——他已经受迫了,这就是将军的胜利。
将军更大的胜利在于,他的人格魅力已经大大超越了他所在的时代,他以他身体上的不自由换来了精神上的绝对自由,这,是那个在抗战胜利后还送他一本1936年年历和一双绣花鞋的人所万万没有想到的。
因为凤凰,山才有了名,因为将军,山更有了魂,将军的精神已与凤凰的精魄融为一体,沅陵凤凰山注定因为接纳了张学良将军而笑傲群山,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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